綏城的七月，夏夜盡管褪去白天的酷熱，有了空調的加持，但黎空依然覺得整個人由內向外彌漫著一股熱。

他心想自己大概有點兒神經質，就在微信發出去的十幾秒，他想把消息撤回，可一旦選擇撤回，十分顯得自己欲蓋彌彰。

其實他和小嬌嬌認識有段時間了，對小嬌嬌略表有點關懷的心意無可厚非，只是在這樣的深夜，又出於接不到小嬌嬌微信的原因，把話問出口，動機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單純。

綏城這一天的夜晚熱得很，黎空走向陽臺，企圖用深夜的風拂散自己的熱度。他的掌心依然握著手機，不時地低頭看幾眼。

與綏城不同的天氣變化，遠在老家探大姨媽的顧橋卻沒那麽好受。

他照顧到大姨媽很晚才從醫院出來，大半夜打車都成了大問題，所謂的親戚才不顧他，好不容易等顧橋打車去到酒店，時間已經過了淩晨。

大雨下了一天一夜，滂沱的水將裂開的路面打得泥濘，顧橋來之前穿的褲子已經被泥水飛濺的到處都是。

他忍受不了自己很臟的形象，恨不得立刻沖進酒店房間泡個熱水洗幹凈全身的汙穢泥漬。

掃碼付款，顧橋一氣呵成的直奔酒店大門內。盡管帶了傘，在目前的雨勢下要避免被水澆淋基本不可能，風很大，雨都是斜著的方向往身上打。

他抖了抖雨傘，跟打瞌睡的前臺訂了一間房，拿起房卡直奔進電梯。直到此刻，顧橋才想起冷落在兜裏的手機，滴著水的指尖小心把手機抽出來，揮了揮上面的水漬，走出電梯後終於有了信號。

微信後臺浮著一條信息。

K：你還好嗎？

顧橋心裏一暖，不過澆淋過雨水的自己情況實屬一般。

小嬌嬌：好冷啊……

正要重新躺下的黎空聽到手機動靜，看到微信飄起來的回覆，心沒有由來的定了定。

他迅速做出猜測。

K：你不在綏城？

顧橋剛進房就直奔浴室間開熱水泡澡，手機都沒來得及摸。他仿佛活了過來，沈在熱水中連連嘆息。等泡完澡已經是三十分鐘後的事。

顧橋整個人都泡紅了，踩著拖鞋走出客廳，跟酒店點了份宵夜，隨即貓一般慵懶地舒展身體，兩條長腿以愜意的姿勢交疊放在沙發邊緣輕輕搖晃。

顧橋看著K給他發的微信，眉眼無聲蕩漾著笑意。

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笑得如此滿面春風……

小嬌嬌：哥哥還在嗎，我剛洗完澡，熱水一泡人才緩過來。

他連續發了好幾個哭泣的表情包。

小嬌嬌：冷死了，需要哥哥的一個擁抱。

K：……

K:發生了什麽事？

小嬌嬌：別提呢，回了趟老家，沒想到這幾年老家發都沒什麽發展，把我整得跟參加變形記那檔綜藝節目似的。這年頭居然還有一下雨手機信號就收不到的地方，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風雨太大了，反正一天一夜沒碰手機。

黎空想的是原來小嬌嬌因為手機收不到信號的緣故才沒聯系自己，想來也是，喜歡纏著自己的人怎麽可能那麽快變臉？他收整好情緒。

K：你淋了雨？

顧橋挑眉，今晚的K疑似不太對勁呢，竟然主動關心他的狀況。

小嬌嬌：對呀，雨大風大的，七月天的風邪門得得很，差點把我雨傘都吹斷了。

K：喝點藥防止感冒，或者跟酒店服務要一碗姜湯。

顧橋的嘴角已經快翹到耳朵了。

小嬌嬌：哥哥好懂~

黎空：……

驚覺自己失言，不過小嬌嬌都看到了，再怎麽解釋看起來無非多此一舉。

黎空告訴自己，兩人應該只算是普通朋友關系，甚至他和小嬌嬌都算不上現實有往來關系的朋友，出於對對方關心的一種方式，僅此而已，很正常。

K：既然不舒服就早點休息。

小嬌嬌：睡不著啦，肚子餓在等宵夜。

小嬌嬌：哥哥能不能再陪我一下？

黎空沈默，而小嬌嬌似乎已經把他的沈默當成默認的形式，話匣子一起，發過來的信息都沒停過。

黎空此刻忽然有了不該有的幻想，他想把毫無關聯的幻想趕出腦海，可小嬌嬌似乎變得無孔不入，他心說小嬌嬌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豐富鮮活。

小嬌嬌：可能要在老家多待幾天，哎，遇到一些奇葩親戚好影響心情。

小嬌嬌：肚子好餓，我打個電話催一下。

小嬌嬌：明天又要跟那幫奇葩親戚鬥智鬥勇，他mua的，要不是為了維持老娘千嬌百媚的形象，早就叉腰對他們破口大罵了。

黎空：……

絮絮叨叨甚至開口揚言要罵人的小嬌嬌，仿佛有點兒神經質，情緒化，但黎空卻覺得“她”不止一點兒的可愛。

K：真的敢當著他們的面罵出口？

顧橋洩氣。

小嬌嬌：哪裏敢啊，他們好幾個人，我其實就嘴巴的戰鬥力比較強，真要跟他們打起來，雙拳難敵四手啊，恐怕只有被毆打的份！

黎空在小嬌嬌看不到的地方隱隱勾了勾嘴角。

一只性感的小豹子，戰鬥力並不剽悍，更像一只會撒嬌逗人的大貓，兇人的時候只敢亮出爪子虛張聲勢，再仰起細長的脖子嗷幾聲從氣勢上企圖嚇唬敵人。

小嬌嬌：我的宵夜終於到了，先開吃幾口！

小嬌嬌：拿宵夜的時候服務生的目光好討厭，要如果我今天心情好還能逗逗他，現在又冷又餓，好想投訴他。

黎空：……

K:發生什麽事了？

小嬌嬌：沒什麽，哼，其他臭男人嘛，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。

黎空：……

小嬌嬌：嘻嘻，哥哥不要生氣哦，我說的是其他臭男人，不包括哥哥在內~

顧橋各種馬蚤話和甜言蜜語說得一套一套，饒是黎空，一樣被小嬌嬌弄得無可奈何，捧著手機瀏覽微信屏幕快速湧進來的新消息。

他回覆不太及時，但都有在看，偶爾給一句簡單的回應，告訴小嬌嬌自己還在。

顧橋劈裏啪啦發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微信，定睛往時鐘的方向瞄，深夜三點半了。

小嬌嬌：哥哥陪我陪了好晚，你要不要去休息啦？

小嬌嬌：可我都還沒有睡意，如果哥哥去睡覺了我肯定很煎熬，長夜漫漫，想到明天中午還要去醫院鬥智鬥勇，氣都捋不順了！

小嬌嬌：嗚嗚嗚氣死我了！

黎空：……

他不知道該怎麽捋順小豹子炸起來的毛。

小嬌嬌：算了，不打擾你了，快去休息吧！

黎空：……

K：你也早點睡。

顧橋翻了個小白眼，暗忖：K就是個大直男。

手指卻歡快地發出跟內心腹誹違背的話。

小嬌嬌：好呢，親親哥哥，晚安~

黎空：……

小縣城幾乎毫無夜景可言，雨水沖刷而過，甚至看不清窗外，視野晦暗朦朧。

顧橋躺下半小時輾轉煎熬，捂著腹部躬身坐起。他吃完宵夜後喝了兩罐酒，本來就脆弱的胃深夜經過酒精刺激，已經開始跟他發起嚴重抗議。

顧橋唇色微微泛白，他咬咬牙，下床接了杯熱水，一口一口慢慢抿進喉管，試圖安慰翻湧的胃。他給前臺打了電話，得到前臺回應後走去客廳等人把胃藥送過來。

人一生病，心思就更加敏.感。顧橋知道他自己有些神經質，等服務生把胃藥送來吃完，又想著去騷擾人。

顧橋表面交好的朋友有不少，可他能敞開心扉說話的人，除了白眠陽，如今大概多了一個人。

猶豫再三，顧橋敲了K、

小嬌嬌：睡不著。

還未入睡的豈止他一個。

K：怎麽沒睡。

顧橋把胃疼咽回嗓子，明明疼得吸氣都很微弱，手機光線照亮的眉眼卻開始蕩漾起笑意。

小嬌嬌：就是失眠嘛。

黎空：……

小嬌嬌：哥，你是不是很厲害？

黎空無法評價這個關於自身的問題。

小嬌嬌：能不能給我講故事啊，睡前故事。

K：……

小嬌嬌：都沒人哄過我睡覺，找我都是想撩馬蚤的。

黎空：……

小嬌嬌的直白讓他有些不適，卻動了惻隱之心。

K：我不會說故事，但看過一些書，可以給你說說。

小嬌嬌：好啊~

黎空只能選了一個《追風箏的人》。

K：主人公是兩個少年，富家子弟阿米爾，以及他家裏的仆人哈桑。兩個小少年出生後漸漸長大，阿米爾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爸爸，哈桑叫的卻是阿米爾的名字。

黎空不習慣用手機打字，便臨時接了個藍牙鍵盤。

小嬌嬌看著微信實時滑動的消息，趴在抱枕上專註安靜地看，好像真的聽到K跟他講故事的聲音，逐漸入迷。

K的故事說的並不生動，平靜客觀的敘述書裏的內容。

顧橋看完故事的結尾，無以言對。

小嬌嬌：我怎麽覺得有點不爽呢，阿米爾實在太懦弱了，枉費哈桑的心意和忠誠。我在網上搜了這個故事，只能說故事是主人公的，我都感覺不到丁點兒的救贖，氣死我了，更睡不著了！

K:……

小嬌嬌：哈桑終究錯付了，給主角追了一輩子風箏，結局主角隔那自我感動呢？！阿米爾不配擁有哈桑的愛。

小嬌嬌：我要是哈桑，一定把阿米爾揣了，哈桑真是個沒腦子的！

黎空：……

說故事的人心緒平平，聽故事的倒挺配合。

顧橋發洩完一通感想，最後發出真誠的疑問。

小嬌嬌：真的會有人為了一個人無私奉獻追隨對方嗎？我不相信，如果有，那他肯定非常蠢笨。

K：它只是個睡前故事，故事聽完了，去休息吧。

小嬌嬌：哦……

小嬌嬌：哥，你能和我說一聲晚安嗎？

K:……

小嬌嬌：語音說，不要打字，聽到我就保證去乖乖的睡覺！

黎空百般無奈，拿起手機按了一下錄音，深吸了一口氣壓低音量。

K：“晚安。”

如願以償的顧橋聽到了晚安，他抱著手機躺進床上偷笑。

K還是個低音炮啊！

小嬌嬌：哥，我躺好了。

小嬌嬌：哥，你好好哦。

顧橋快速往上翻了一遍K剛才給他打的那麽多故事的文字，K從來都沒跟他說過那麽多話。

他沒有理由的認為，在現實中對方也一定是個吝嗇於言辭表達的人，可能很高冷。

目光從今晚K的微信發言逐一掃過，顧橋把臥室的燈關掉，黑暗中他眨了眨眼，內心滋生出明亮輕快的情緒來。

但他又想K雖然話不多，但一定很溫柔。

語音點開，再來億遍。

小嬌嬌：哥，你是不是故意壓著嗓子說話啦？是不是怕發聲不好聽呀？在我心裏你什麽聲音都特別動聽，不用故意壓嗓說的~

小嬌嬌:嘻嘻~

黎空：……

他退出微信，有些狼狽地低下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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